空盔盔

only gintaka

【银高】《余温余烬》(上) 删减、重发

早年煮的冷饭,删掉了一部分累赘的东西重新发出来。


写这篇的时候万齐还活着,一转眼真是物是人非。


不过好在银高结婚了。


本文是高杉死亡梗。时间为“虚”死以后。注意避雷。ooc慎入。


================

【坂田银时X高杉晋助】

 

******

 

银时不记得自己之前喝过酒,但醉意浓厚过一切,他在蹒跚中极力维持着朦胧的意识,缓慢地走在一条狭长幽暗的路上。

 

此间有水声不断传过来,空气的湿度很大,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他只知道自己正遭受着低温无孔不入地侵袭,阴冷的气息甚至不放过细小的骨缝。

 

眼前的路很笔直所以无需斟酌方向,银时脚下总在无意打滑,青苔似乎有很多。于是伴随着无数次怨叹,他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此时四周的景象也终于在墙面上窄小的窗口外所射进的月光中显出些微轮廓,这里应该是座水牢,囚室规整地排列在小路两侧。褊狭的空间里阴暗且肮脏,还有老鼠静静游动在目之所及的地方……

 

“银时。”

 

不久便有人喊他,这声音低沉熟悉还偏偏透露着宛如来自鬼魅的凄厉。银时的颤抖不单出于恐惧,某种异乎寻常的不安感同样鼓动着他的心跳。他只好循着声音慢慢望去,而后于目光终点,他果然看到了一尊瘦削的影子。

 

牢中浑浊的水面反射着粼粼微小的光斑,污水浸泡着那个神秘人物一半的躯体,他的衣衫已然被浸湿到看不出花色。随后坂田银时又在可怜的光芒里,望到了一头被鲜血污染的紫色乱发……

 

在银时持续良久的怔愣中,那个低垂的脑袋终于默默抬了起来。坂田银时果不其然看到一只瞳光碧绿的眼睛,那是这个伤痕累累乃至奄奄一息的人身上仍然也是唯一璀璨的东西。他的嘴唇涂了血,颜色艳到使人恍然间就会忽略这样明晰的伤痛。

 

坂田银时或许一早就认出了这个人,他想喊这个伶仃囚徒的名字,那个他恨不得嚼碎在嘴里的名字。但是他发不出声音,甚至连张嘴的动作都进行的很滞涩,如同被人降了不至身亡却磨人意志的恶毒诅咒。于是在漫长到教人发疯的缄默中,那人也只是盯视着银时的眼睛,缓缓泛出了一撇不可名状的微笑……

 

那个神情细究起来,终归还是掺杂了太多的温和与凄楚,几乎不像这个人所持本性下理应流露的样子。

 

所以毋庸置疑的,这一切看来仅仅是个荒诞过头的惨梦……

 

******

 

银时怵然睁开眼,随即就看到了天花板角落摇晃的蛛网,原来这里不过是他许久没有清理过的老巢。

 

电视机这几天一直开着,且被他故意停在一个搞笑节目播放频繁的频道,所以笑声始终充斥着整个房间,这几乎让人淡忘了愉快的真正意味。新八和神乐数日前就被自己赶到了阿妙那里,于是无端歇业的万事屋如今只住着一个即将霉烂的闲散人员。变质的没吃完的速食品堆的到处都是,屋子里的空气极不好闻,腐坏的味道与怨气相较不知哪个成分更多。

 

少有人知道坂田银时究竟在和谁赌气以至于突然这样自闭,他甚至在郁闷之余排斥所有人介入他此刻的生活。他一直是这条街上有名的乐天派,即便这或许仅仅是个表象,但坂田银时几天来确实像极了一个痛苦不堪又不可自医的危重病人。

 

更为繁密的悲痛是一点点攀爬上来的,如今银时的睡眠时间都在被某件事堂而皇之地占据着。

 

“混蛋……觉都不让睡啊。”

 

疲惫让坂田银时自言自语的声音都挂上沙哑,这句谩骂语气上并不尖锐,所以里面混杂的愁绪突兀到一目了然。他又梦到了高杉晋助,这本该是件令他习以为常的事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高杉在他梦里便永远是那样一副病恹恹乃至将死未死的样子……

 

坂田银时躺在地板上翻了个身,他渴望时间静止,不然日子再这么消磨下去,他怕自己终归会等到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东西悄然降临……万事屋几天以来都门窗紧闭,室内照不进阳光,可即便如此,形同密封的房间仍然使他心慌,银时明白自己不可能就此躲完余生,但他成长至今倍受磨砺下仍旧顽固不化的那点恐惧,又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战胜的。

 

想到这,万事屋厨房里朝着主街的窗户便开始震动,这是最近经常发生的事。介于坂田银时逆天的好人缘,试图来宽慰他的人一直络绎不绝。这种现象足够暖心,但银时却没了沾沾自喜的力气。

 

“哪个混蛋啊喂?!别再烦了啊!阿银我产褥期需要静养啊静养!”

 

银时躺在地板上朝着窗子吼,胡说八道的本事又仿佛从不退化。然而捶打忽而显得过于剧烈,银时知道外面的某位不速之客已经把木质护栏破坏掉了。

 

“啊哈哈哈!金时你开开门让我进去,我就是听说你产褥期所以特地来探望你啊!”

 

外面把窗户当门板捶的笨蛋不着调的程度同这位病号相比倒也是如出一辙,不过银时在听出是坂本辰马的声音以后,却只能更为无措起来。他不得不从地板上费力地撑起半个身子,他很紧张也同样畏惧着自己的紧张,于是他只好效仿对方的高昂语气来抑制翻搅的情绪。

 

“瓦擦!别敲了,修理费很贵的!另外你少给我见缝插针,我说你个白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产褥期吧!……找我干嘛?”

 

“你先让我进去,金时!”

 

银时言语里流露的情绪落差很大,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波动,他很负责任地回馈了那句无所谓的玩笑,随即便于内心更深的地方问询自己,那种事是否真的到来了?……不久之后,银时妥协了,他终于从地上颓靡地爬了起来去开那扇窗子。坂本是近些天来唯一叫门成功的勇士,因为他是少数几个关于坂田银时“产褥期”背后原因的知情者。

 

坂本穿着木屐直接从窗外跨了进来,这是两个同样气色不好却仍旧佯装滑稽的人。坂本的笑容有点苦涩,这份杂质看在银时眼里烦躁得要他性命。

 

“怎么,那小子不会挂掉了吧……?”

 

“啊哈哈哈,才没有,让你直接见到遗体,我会过意不去的。”

 

“那你来干嘛,没听说过葬礼的礼金要提前上门收啊。”

 

“唉……你们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这种架我可不会劝呐,金时。”

 

银时戛然间便有些语塞了,他第一次在这个戴墨镜的白痴面前哑口无言。毕竟他完全能意识到自己异样的情绪里掺杂了什么,太明显了,坂田银时的怨怼与难过明显到让他这样一个习惯表演的人也干脆无力遮掩。

 

事实上……高杉晋助患病了。

 

与如今这个无病呻吟的坂田银时不同,危重病患其实是高杉而不是他。

 

“怎么样……他是不是过些天就会被这点病带走小命了啊……?”

 

“你知道那不是小病啊金时,晋介他,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坂本诚恳地维护着,而银时仅在对话中途便又趴回到了地板上。他需要更为努力才能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亦如努力地做着某种尽人皆知的无用功。他心情很不好,且并不清楚理当发泄给谁,抑或如何发泄。

 

“了不起?呵……确实了不起……长得那么小巧还能五脏俱全。”

 

内容老套的玩笑过后便是一段沉默,来自坂本辰马的默不作声会让人觉得压力倍增,坂田银时虽说对此从不畏惧,但奈何他现在早已浑身软肋。

 

银时在不算遥远的数月前添了繁多新伤,那些创口来源于对过去的仇恨与罪孽的了结。只是新伤又牵连出他曾经见义勇为或多管闲事时落得的旧患,总之害他卧床苦苦将养了大致一个多月。而消息也是在他将将痊愈的时候传来的,高杉晋助罹患肺结核,且已至晚期。

 

在那之前,大病初愈的坂田银时才刚刚觉得自己已然获得了资本变得真正放松与自由……

 

这个消息初来乍到是让坂田银时消化不了的,首先他只能意识到这也许不过是场微不足道又被小题大做了的肺病,然后他琢磨着,才切实领悟了其中那些定会威胁人性命的成分。银时怔愣了片刻,回神的瞬息间也只是回想到高杉手里的烟杆儿,想起烟雾缭绕的背后,那一张确乎活该至此的可恶嘴脸。

 

吞下这个消息后的一两天里,他都显得异样的正常,像是一个感性惯了的人忽然习得了冷眼旁观的本事。坂本和桂也在最初的惊愕中变得了然,不过这种心领神会是教人难以欣喜的。银时而后的爆发并不显得剧烈,他只是仿佛突然爱上了独处,于是旁人一概变成了他眼中的障碍而遭到他的竭力忽视。

 

许多人想起刚见到他时的样子,明明早已身无长物,却仍然一脸患得患失……

 

“啊哈哈哈哈,还要躺着么金时?你这里再不收拾一下,客人看了会生气呢!”

 

坂本进来时嗅了嗅房间里的气味,那是种幽微的腐烂气息,如同肉眼瞧不见的内伤又时而显现出了可见的征兆。他面前的坂田银时从未这样颓废过,因为他必然没见过几年前初到这里时的那个潦倒的落魄鬼。

 

“你走了这里就不会有客人了,厚脸皮。”

 

“没客人,那万事屋就没法开了吧?”

 

“……”

 

“啊哈哈哈哈,那你就出去做做客吧,人一辈子因为不想送客就干脆不接客会很寂寞呢。”

 

“滚出去,工口混蛋……”

 

“别再吵了呦,再吵也要见面吵嘛,机会是真的会越来越少的。你知道的,金时。”

 

“……出去……别逼银桑我动粗。”

 

坂本并没有听完他的威胁,他走时假作匆忙甚至没有再帮银时掩上窗户。阳光由此毫不应景地投射进屋里,灿烂的如同从另一个世界误闯而来。银时以为今天是理当阴天的,或许是因为梦里的牢房过于阴暗。他再次从地板上爬起来走到窗边,从这里无法直接看到外面的街景,但不妨碍香味原原本本地吹送进来,银时意识到这是个落樱满地的四月……

 

‘呵,你可真会挑日子……’坂田银时这样悲凉地在心里喃喃念着。

 

最后,他还是砰的一声大力合上了窗子,明媚于他而言向来无关紧要。银时伸手挠了挠头,转脸就去找剩下的草莓牛奶喝。桌子上堆了许多个盒子,而没空的只剩下一个,他扬手就想干掉,但可惜里面的牛奶早就发酸,呛得人鼻子都渐渐变红。

 

于是坂田银时便开始盯着那半盒酸腐的牛奶发愣,如在进行一场悄无声息的对峙。他顺便等待眼里的潮气退却,不过他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阿银出去买牛奶。”

 

不知多少天没被自己碰触过的万事屋大门终于打开了,只是首先贯入的却不是新鲜空气与耀眼光芒,而是堆积在银时家门口外的众多食品,这自然来源于那些口是心非的可爱邻里。银时弯腰把地上的购物袋逐个提起来放进屋里的桌子上,他看到每个塑料带里都有大盒的草莓牛奶。

 

这大抵是能支撑足足半月的量,于是他确乎有了不必出门的理由……

 

“好吧,小不点儿……我去看看你……”,家门永远不用上锁,银时向外走的姿态显得暌违已久的利落。

 

******

 

鬼兵队破损的飞船仍然停据在远离城市中心的山林里,银时骑着自己的小绵羊需要消耗四十分钟的时间才能抵达,他一路上路过无数棵樱花满枝的大树。

 

银时到站后把车停在距离那个庞然大物最近的一丛灌木旁,然后徒步向高杉晋助的老窝逼近。坂田银时中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站立安好的机车,像在阔别一头自己相依为命了多年,亦有血有肉的牲畜。

 

飞船上的人少了很多,有的是在之前的战斗中死去,有的大抵已经被遣离。

 

那人似乎真的大限之期将近,因为船上全然没了守卫,只如同一个即将废弃的巨大虫蜕。银时还不知道高杉在哪个位置,他从没参观过鬼兵队飞船讲究又华丽的内部,他仅仅在甲板上同那人象征性地比划过两下便非常戏剧性地离开了。银时试着寻觅河上的踪影,他们前阵子算是有了些交情的。

 

“你来了,白夜叉。”

 

银时应声转过身,然后不得不在心里称赞自己逆天的念力,来人果然是河上万齐。对方不出所料消瘦了许多,他背上的琴不知缘何已经消失,或许是因为之前损坏了仍未修好。

 

“晋助在飞船顶层的和室里。…在下还有事要办,所以失陪了,请你自己上去吧。”

 

“你……啊啊,你去忙吧。”

 

银时撞见他显得有些过于合乎时机,所以他下意识便想询问万齐的真正去向,毕竟他的晋助大人仍在缠绵病榻,期间能有什么事重要过此。但银时终究闭了口,他害怕眼前这个人用同样的问题质问之前那个懦弱到足不出户的自己。虽然他或许有能力对此解释清楚,但那需要漫长的岁月供给他从自己与高杉晋助相遇开始一直讲述到此时此刻。许多感情的异变永远不能被总结而只能被缓缓回顾。答案全部在琐碎的点滴里,消逝的日子终究无法被总结出重点,这永远教人头疼……

 

河上万齐没对银时的脸做出任何平淡以外的表情,看来他的这次到访确乎是其意料之中的事。万齐离开的背影很安定,安定到让银时略有不爽。所以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坂田银时才转头看了一眼飞船最高的位置。那里有着格格不入的木质窗棂,那里大概就住着高杉晋助……

 

高杉晋助。银时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他总是叨念多次所以偶尔竟显得陌生的名字。

 

坂田银时默默向不远处黑洞洞的门走去,那仿佛是四散人间的天堂口,又或是人间唯一的地狱门。楼梯很陡峭,但却是通向目的地的唯一捷径。他缓缓向上攀登,银时似乎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惧黑暗,这多半因为此时此刻身边并没有人嘲笑他。无人观摩的洋相坂田银时从不出演。

 

顶层的地板仍是木质的,甚至周围的一切都不过是普通和式住宅应有的样子。这种让人理解不能的古朴装潢出现在飞船的铜墙铁壁间宛如玩笑,却又意外合乎那个人的诡异性情。

 

面前是一段短而窄小的通道,于是银时站在楼梯口一时犹豫起自己的转向。而后他才感受到平缓的呼吸,这归功于他在险境中练就的敏锐感官。沉稳的气息是从右侧传来的,他随即沉默着寻了上去,然而其实一转弯他就看到了属于高杉的房间,因为那间和室的门外睡着一个金发的姑娘。‘是叫来岛又子吧’,银时这样想着。

 

又子显得疲惫至极,毕竟适应过战场的人不会睡得这么沉。她的眼底已经发青,一条手臂始终搭在她身侧的木盆上支撑着她近乎一半的重量,盆里是浑浊的水和漂浮着的纱布。来岛又子的腰间同样不见了双枪,银时忽然想起河上的琴,这种似有若无的联系让他无法不觉得酸楚。走廊里一直亮着盏敷衍了事的灯,所以理当昏暗,光影让这个睡相安逸的女孩子了无了凶悍的气质,若是不抱着这盆血水,银时觉得她看起来一定会更为美好。

 

‘高杉可是个大祸害,你何必招惹他呢。’

 

银时在心里呢喃着,一边推开另一侧没有被又子倚着的门,这个姑娘始终没有睁眼,所以银时更加无法探究这背后的劳累。

 

只是门内的景象一点一点地在视野里明晰起来,坂田银时意外地平静,因为他真正熟悉的味道愈来愈浓烈,所以这样的平静仿佛是种本能,它能让银时心里摇摇晃晃的穹顶恍然间变得坚固异常。

 

和室里是干脆没有灯光的,窗户也仅仅开了一条窄小的缝隙,蔚蓝的天只露出一线,而射进来的日光平均分割着整座空阔的房间,也平均分割着一床薄薄的棉被。金黄色的光束一直落到银时的脚边,这让他不知缘何感受到了一种终被成全的等待。

 

高杉坐在和室的正中间,那是个无法不与孤独沾边的位置。他坐在刺绣华丽的铺盖上,薄被遮着他生病以来愈发瘦弱的两条细腿。他个子很小,所以当人们不去看他眼睛和身手的时候,大多都会马不停蹄地可怜起他,何况眼下他又重病缠身。正如银时就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瞬间到来的心悸,但他掩饰的很好,分开的那十年里他确乎每天都在练习如何掩饰仅仅在高杉面前原形毕露的在意。

 

“不怕传染么,肺结核可是会传染的银时。是不知道还是胆子突然大了?”

 

高杉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他在摆弄手里的三味线,紫色柔顺的发丝遮着他的侧脸,银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高杉枕边放着香炉,烟云袅袅升腾着,但是空气里的血腥味仍然让人无法忽略。

 

“阿银可是特地来探病的,你这么待客简直丧尽天良啊……”

 

这句玩笑和平常的无赖语气有所不同,银时始终板着脸,前不久的那场战役平息以后,那些他原以为可以消失的憎恶眼下又突然席卷上来,此刻高杉的姿态令他烦躁,而他也无暇追究其中的缘由。

 

“啊,是么,那真是冤枉你了。……坐吧,要喝茶么?”

 

“算了,你手下泡的茶我可不敢喝。”

 

这时门外起了动静,其实银时刚刚把纸门合上坐下来时,又子便端着水盆离开了。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和水花动荡的声音,那个叫又子的姑娘原来在装睡,恐怕是为了避免自己一看到银时佯装无关痛痒的脸就忍不住上前暴力责难。

 

“真是肺结核么?”

 

“你是来探病的吧,怀疑病号才是丧尽天良不是么?”

 

“……听说很严重了……”

 

“……是想问我还剩多少日子吧。不过离死期这么近,已经不太好算了。也许马上,也许等着等着就死不了了也说不定。”

 

“死不了……?这种话现在不能乱说吧混蛋。”

 

“怎么,失望了么?还是心怀希望了?那真不愧是坂田银时啊,总有办法凭着自己的愚蠢而乐观下去。那你干什么过来呢,你看不见我,我不就可以一直活着了么?你可以一直想象,反正你也是擅于活在想象里的人。”

 

“你小子说反了吧。我……”

 

银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关系确乎已经悄然转换,他恍惚记得曾经的自己经常让这位高杉晋助哑口无言,他坦荡惯了,唯独对眼前的人时常表现出例外的纠结。坂田银时或许是个很现实的人,但面对将死的高杉,他确实已经让自己活在想象里将近一月之久。

 

银时忽然很无力,他走投无路只好承认自己其实同样早就看穿了自己。

 

“嘛……对不起啊……”

 

坂田银时说话间倾身把高杉拥住了,连同他怀里新做好的三弦琴,高杉仅剩下一把骨头,银时很容易便把他圈进的臂膀里。他在持续低烧,皮肤都是发烫的,但起码他是活着的。

 

没有任何人在这个拥抱里感受到意外,因为实施者的态度诚恳到让人没有怀疑的余地。

 

“……害怕传染的话就别逞强了,银时。出了事我可没办法负责。”

 

“唠唠叨叨很烦的大少爷……我们平民百姓身强体健,这么稀有的病才不会染上。”

 

“……”

 

“喂……你真不是在骗我么。”

 

“呵,那我是何必呢。你先起来。”

 

“一直呆在一起好了,能呆多久就多久。”

 

“你不怕了?不过你不怕了也不行。我已经习惯这样了。”

 

高杉说完便开始施力把银时向外推,他可用的力气已经所剩不多,银时不想配合最后也不得不配合。高杉晋助说的是实话,没人适应得了这种理由所笼罩下的冰释前嫌,他们彼此都用了十多个春秋适应分离,眼下却再没有哪怕一个完整的春天让他们接受这份实则蹩脚的重逢。他们都变成了看彼此久了即会生厌的人。死的人终归是自己,所以高杉对此理所当然毫不在乎,那么他也更没有为此破例的心情。

 

高杉在推搡的过程中终于抬起头,银时看到的脸已经仿佛枯萎。他绿色的眼睛几乎没了色泽,吐息就在耳侧,含混在其中的血腥味浓郁的令人屏息。高杉枯瘦的只剩下窄窄的一张巴掌脸,眼尾却依然高高地挑着,他还是有办法让污浊的瞳孔折射他并未患病的灵魂。没人知道他的眼底究竟哪里在发光,但他的视线却能照亮一个人悲伤幽暗的心房。银时中招了,这个人患不患病都能用眼睛致他人死地,银时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迫切又不知该如何成全自己的期许。

 

“诶。你这大少爷的脾气是改不掉么,这么吝啬有朝一日下了地狱可交不到朋友啊,老师见了你也会伤心的。”

 

“嗯……老师么……?”

 

银时随即觉得自己大概说错话了,因为这样的反应绝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坂田银时还来不及多想,随后高杉原本凝视他的单眼便突然抖动了几下,这是并发症再度袭来。他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着,顺便熟练地从怀里取出手巾掩着嘴,咯血会随着病情加重越来越频繁,银时怔怔地看着,愣了一瞬才想起自己应该上前顺一顺他的脊背,其实他也只能做这些。被子上已然血迹斑斑,有些浅淡的印记,一看就是竭尽所能也搓洗不掉的。想见他死的人都已经死去,不想让他死的人却也在顽强挣扎。被子应该是又子洗的,那姑娘的心情也许跟银时类似,他们以为疾病就是这些血渍,能搓干净大抵也就相安无事了。只可惜这如何可能呢。

 

时间在敲破鼓膜的噪音中过了许久,久到银时觉得他那把可怜的骨架也要咳碎了的时候高杉才停下来。他把满是浓血的手巾搁到一边,然后尽力抑制自己的摇晃。他理智的要命,像在完成出生以来便一直遭遇的细小琐事。

 

银时吞咽着卡在喉咙里的未知梗塞,他不再是面对这类情景会下意识歇斯底里的年纪,悲伤在他脑中爆炸,但他看起来仅仅是有点木讷。银时沉默了很久才想起发声,正好高杉的喘息也平缓了下来。

 

“喂。求你了……不要以为白头发长在我脑袋上看不出来,就是我不会发愁行不行。”

 

“咳咳咳…呵呵,所以……你是让我跟你回巴掌大的破房子一起过家家,还是你留下来听我弹你完全不感兴趣的三味线?”

 

“我家还没你想的那么差,耍脾气也适可而止好不好。”

 

“行了银时,你自己肯定知道没可能的……你不是你了,我也不是我了……”

 

高杉说到这忽然停下来认真思索,银时隐隐窥见他转动了浑浊的眼球,他此刻的平静显得语重心长,这类温和的气质显现在高杉身上绝对是一种值得讥笑的反差。但背景氛围又实在过于特殊,银时无法忽略室内空气中浓郁的气味,他自然做不到讥笑,他只能没完没了地于痛苦中深陷。

 

“啊,不对……应该是,你已经是你了,我也成了我了……”

 

“啊?……说什么呢……脑子烧糊了么?果然一想到你的晚期中二病我就头疼。所以其实有一天你如果挂了的话那一定是你得的中二病搞得鬼,你可千万别说是别的什么病造成的……”

 

高杉闻言笑了笑,但没再接话,他只低头擦拭他手里沾了血的三味线。他知道银时其实听懂了,这个卷毛的家伙向来城府最深,他心里或许比任何人都要透亮。

 

那么银时当然明白高杉那些话中隐藏的意思……那是在分离后注定发展成的一种独立,他们不再无时不刻地需要彼此,甚至有朝一日会相互排斥。他们有了各自的生活,形形色色的际遇或许有能力修补这种分离所造成的一切残缺。

 

“喂你笑什么呢中二病?……表情阴森森的……”

 

高杉听到这抬头看了银时一眼,他眼睛里折射的神情很放松,但该有的鄙夷还是有的。他仍旧不说话,他知道这是银时在无端挑衅,高杉晋助仿佛忽然学会了用沉默来压制银时在强词夺理时比常人都四通八达的大脑。这种亏他吃过很多年,现下到底明白了对付的方法,虽然终归是没什么时间让他施展了。

 

况且高杉方才的笑容并不阴森,那仅仅是坂田银时自己再度重生的胆怯,因为他恍惚间觉得,高杉显得甚至有些温柔,这种神色显现在一个罹患重病的人的脸上很容易被理解成一种安抚与嘱托。

 

‘小不点儿。说好你不能死的啊。’

 

银时在心里反复的念,念到眼球都在颤抖。

 

可是高杉依旧毫不收敛其莫名轻松的神情,他一边笑得人心烦意乱一边继续侍弄他的琴,像一个将死之人在心知肚明地留恋自己未来的遗物。坂田银时几乎被自己身上那些叫嚣着无能为力的因子压垮,生老病死是他永远奈何不了的东西。而高杉偏又始终那样笑着,像是在用这些教他永远奈何不了的东西恶意惩罚着他。

 

于是银时见状,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间昏黄的和室,他生平第一次难以正视高杉晋助的可恶,那小子总对别人看重的东西投以无限的轻视……仿佛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性命于坂田银时而言究竟如何贵重……

 

银时原路返回,他不去想自己现在的行径是否仍叫逃避,高杉晋助给过他太多例外,银时一旦面对他便显得不同以往。曾经他们可以背靠背互相守护,但如今银时又根本不清楚该为了高杉的性命斩杀什么。白夜叉的名号由此越发像个笑话,他甚至不能向阎罗讨回自己乐于维护的一条区区小命。

 

彼时,高杉晋助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开始弹琴,他从不费力去刻意地流泻所谓的忧郁,渐渐逼近的死期教人也无端安逸,反正他也不再有什么未成的夙愿。高杉无比理解银时此刻的慌乱,但他除了旁观也不能做出什么。高杉所做的一切不顺银时心意的决定都不是别有用心,但他明白银时一定以为这是报复。为此他也难得有些得意。

 

规则仿佛就是这么定的,他们性命之间仍有牵扯,可终归没有了更多的联系,高杉晋助殒命后坂田银时依旧可以安稳地活着,这显而易见……

 

新做的三味线还不是很趁手,各别发音仍显滞涩,高杉想着自己能不能活到和它产生默契,于是也就低垂着脑袋静静地笑了起来,不太像倾诉,更类似于自嘲。

 

‘别再来了银时。再不甘心,也没有死人了结不清的账。’

 

******

 

银时再回到万事屋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房子早已被别人占领,没人再会纵容他独自宣泄这样无边的怨气。新八已经开始忙里忙外地整理房间内狼藉的物什,神乐也难得加入进去,虽然仍是在帮倒忙。于是她被吩咐去把桌上堆积的食品填进冰箱,随后那些草莓牛奶才再度刺激到了静立在玄关的坂田银时。

 

眼前的生活景象顺遂的可怕,顺遂到仿佛日后他并不会失去什么。

 

“银酱你总算回来了,家里一团糟所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躲起来自己解决吗?所以小银时永远的站不起来了对不对?”

 

“电视机已经烫得不行了,银桑这两天不会一直在看节目吧。还是真的有什么麻烦?闷着不说很让我们生气啊。”

 

新八搬着垃圾麻利地在银时面前跑来跑去,神乐一边做着她的本职工作一边把袋子里夹杂的零散的醋昆布丢进嘴里。这里仍是它先前的样子,平凡、聒噪却又无端忙碌。眼前的画面是平静刺来的匕首,某人除了承受便也再无他法。

 

“诶死丫头,你天天那么说话小心嫁不出去啊。不要欺负我严守公德不能给你展示阿银胯间的英武风姿呐。”

 

“所以银桑的事情…都解决了吧?”

 

新八拄着拖布的把手站定在银时面前诚恳地问道,坂田银时的死鱼眼无疑是天赐的良好伪装,这让他看起来确实回归了日前那副废柴的样子,诸多可归类为悲伤的沉闷情绪仿佛早已风化。

 

“嘛,没事了。你好好收拾,不要分心。”

 

“喂喂!这可是在帮银桑收拾啊!”

 

“啊,我知道,所以既然你是自愿的,工钱我就不加了。”

 

“瓦擦你根本没给过工钱吧!”

 

“嘛嘛。我先去睡会儿,干巴爹喽……”

 

坂田银时走进房间里,麻利地合上了门,新八的咆哮被他掩在身后。他知道在某个日子到来以前他或许会一直这样神经质。如今觉是怎么样都睡不够的,因为那些支离破碎的荒诞惨梦始终搅扰着他令其不得安宁。他再一次躺下来,像今天坂本辰马到来之前始终维持的那样。

 

现在这个时期,确实于任何认识高杉的人来说都是种折磨,因为你不知道是该盼着他活还是该安安分分地等着他死。前者天真,后者无情。银时不由得紧皱起眉头愤愤地闭上眼睛,他这场病生的不可原谅,又百般牵扯着他人的思绪。

 

由此看来高杉晋助确实是有毒的,而且这种毒偏又对那样多的人奏效。

 

他们两个人或许都是擅于集结力量的存在,这不可能不归功于他们已死的恩师。这大抵是银高二人无形间达成的一种继承,只是吉田松阳出神入化的装傻能力某位大少爷却始终未能习得。不然他或许真的就答应了坂田银时共度短暂余生的邀请,银时不明白,一起过家家或者听他装模作样地扒拉那把琴究竟有何不妥。

 

而后困意入侵地很突然,因为坂田银时确实累了。无论这种劳累是新添的,还是一早所积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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